嶺南文化是中華文化的重要支脈,具有鮮明地域特色。陽江文化是嶺南地域文化的一部分,屬于高陽廣府文化亞區。
陽江方言包涵了許多文化元素,陽江人要保護好本土方言,不能丟棄家鄉的母語。
《紅樓夢》中出現的疑似陽江方言
《紅樓夢》是明末清初的作品,作者曹雪芹是北京西郊的旗人,基本上是用當朝官話創作,以“假語村言”寫出《石頭記》。但令人奇怪的是,書中文字也會出現粵語方言,甚至有些純粹就是陽江話。
如《紅樓夢》第6回:“他們看承你們還好,如今是你們拉硬屎,不肯去就和他,才疏遠起來。”陽江人習慣說“幾大瘦雞屙硬屎”!不想,此話曹雪芹也撿上了。
此外,書中有“顧頭不顧尾”“爬灰”“不在行”等說法,“開水”謂“滾水”,“去年” 謂“舊年”,“喝茶、喝酒”謂“吃茶、吃酒”,“下雨”稱“落水”,“爆竹”稱“炮仗”,“骯臟”稱“腌臜”,“毛巾”稱“手巾”,“刷牙”稱“擦牙”,“尋找”稱“尋趁”……簡直就是以陽江方言去寫的。
◎ 陽江人敬畏語言文字
清·同治六年(1867),陽江人在城南(今江城第四小學)建了一座“字祖廟”,由邑紳鄧琳(道光二十六年(1846)第63名舉人)倡建。建造“字祖廟”,為的是祀漢字之祖創者倉頡和沮誦。盛傳昔人寫過字的廢紙,要拿到“字祖廟”焚燒,以示知識的尊嚴和人們對語言文字的敬畏。
陽江存留著見證歷史的許多古地名,據清·李調元《南越筆記》載:“自陽春至高、雷、廉、瓊,地名多曰那某”。《陽江市地名志》登載了一批帶那字的地名,如那味、那龍、那蘇、那篤、那西、那洋等,多達123處(其中陽江79處,陽春44處)。那(nuó)漢語意為水田,為古代高涼稻作文化的一個標志。
陽江人慣常以通俗的方言命地名,其中有以動物命名的,如貓山、獅子山、金雞閣、牛路口、豬乸村、羊咩巷(后改譚家巷)、乆鴨巷等;有以方位、地貌命名的,如縣前街、學上街、州背街、墩后(后改敦厚)社、水埒街、塘邊張、埠尾、洲頭、塘基頭、崗背村、對岸村、裂尾(后改列美)村等。此外還有寓意吉祥的地名,如陽江人大年初一“行大運”路經的青云路、朗星坊、扳桂巷、錦繡街等。這些地名寓意青云直上、福祿壽三星高照、及第折桂、前程似錦。
◎ 陽江方言是古漢語的活化石
陽江話保留了許多古語和文言文用語,如“走”是“跑”的意思,“行”是指“走”,“其”是指“他”。帶有“垌”、“埠”、浦、馬、麻等字地名多是古越語遺存下的村寨;“雷”音近古越族的“俚”字,陽江有雷崗、雷山、甕垌、弈垌、麻演、麻橋、埠場、埠尾等地名,都屬于古越語地名遺存。
陽江香蕉種植基地塘圍、北甘、參垌、珍珠、釣月等地出產的“矮腳香蕉”,有200多年栽培歷史。芭蕉樹結的果實,像梳子的梳齒一樣排列而生,所以陽江人對此使用的量詞是“梳”。北宋的唐庚有一句詩寫道:“西鄰蕉向熟,時致一梳黃”。這個“梳”字時隔千余年,陽江話仍然保留下來。
宋·歐陽修《春日西湖寄謝法曹歌》有“遙知湖上一樽酒,能憶天涯萬里人。”樽(zung)為計量名詞,指瓶裝的液體。陽江話保留了古語的“樽”,如日常就有人說“酒樽”“一樽油”“ 一樽汽水”等。
清·蒲松齡《聊齋志異》所載文中有一句:“汝父母皆不知,我豈惜甌飯瓢飲乎?”這個“甌”漢語讀音是“ōu”,字旁屬“瓦”,指中國古代飲茶或飲酒用等器物,形為敞口小碗。陽江人習慣說“一甌飯”“一甌湯”,別的地方多說為“一碗飯”“一碗湯”, “甌”字絕少有人用。
筷子古時稱為“箸”(zhù ),是具有民族特色的進食工具。唐·李白《行路難》有名句“停杯投箸不能食”,這個“箸”就是指筷子。陽江人筷、箸并用,如“用筷子夾一箸菜”,放筷子的籠子亦稱“筷箸籠”。
陽江人稱扯、拔毛發為“挦(xián)毛”,如挦雞毛、鵝毛。“挦”在《康熙字典》讀音“徐廉切”,與陽江話音同。
陽江話稱“揉搓糯米粉做圓子”為“挼”(挪)圓子,稱煮飯菜為“炣”(戈)飯菜。“挼”“炣”都是古語遺存。
《詩經·唐風·椒聊》中有“一梂之實,蕃衍滿升”之句。陽江話稱成串的水果為“一梂”(qiú),如一梂葡萄、一梂龍眼。《康熙字典》注“梂”音為“渠尤切”,與陽江音同。
《南越筆記》中列舉了一些陽江人熟悉的詞語,如謂無尾曰掘尾,謂腿曰髀(音彼),謂婿曰郎家,脫光膀臂曰赤歷,圍爐而食曰打邊爐……”
◎ 陽江方言融合了閩客等語言
陽江處于三面環山一面靠海的特殊環境,因戰亂、災害、社會動蕩,中原漢人幾次大規模南下,與越人接觸、定居后,帶來了古漢語與所到之處的語言融合。明清以來,陽江先后有善耕山的客家人與善耕海的閩南人入居,而他們的客家話與閩南話亦融為陽江話的一部分。陽江市2021年公布人口數據為260萬人(常住人口),有人統計其中說閩南話(海話)的約有10萬人,說厓話(客家)的約有40萬人,說瑤語及其他方言的約2萬人。
陽江方言形成了自己區域性的語言特色,既保留了古越文化痕跡,在聲韻母系統和句式結構方面與白話相似,又與高州方言有相通之處,故有人按廣東地域文化分布,將陽江方言劃歸“高陽廣府文化亞區”中的“粵方言高陽片”。
陽江話的特點是聲調比較高,音調有11個之多,因近海風浪大,這里的人說話不能柔聲細氣,比廣州話的音調要高昂、尖銳,有時外地人聽了認為在“吵架”。
陽江話有很多有趣的詞匯稱謂,比如將下雨稱為“落水”,將太陽稱為“月(日)頭”;米湯稱“飲”,花生稱“地豆”,水果統稱“瓜子”,繩子稱“索”,柚子稱“樸子”,青蛙稱“蛤”,豬圈稱“豬簏”等。
陽春山區人再大的魚也稱為“魚仔”,陽江海邊人不論多爛臭的魚都叫“新鮮”。陽江話與普通話差別較大,如果你用普通話說買一斤雞肉,陽江賣肉的人也許給稱一斤豬肉,陽江音的“豬”近似普通話的“雞”。如果你用普通話問陽江賣菜阿婆:“這扎白菜多少錢?”她回答:“二元。” 如果你以為阿婆是用普通話回答,買單時給她一元錢,那好容易產生口角。陽江話說的“二”,發音近似普通話的“一”。
然而,陽江話也有普通話的影子,如東、風、中、供、沖、恩、分、跟、真等與普通話發音不相上下。也有的廣州話音與陽江話音相近似,如須同蘇、逃同徒、酒同走、毛同無、早同祖,皆有字有音。
◎ 陽江話既簡約又使用方便
陽江話的數量詞多位數末位的“萬、千、百”等可省去,開頭的“一”有時也可省去。如“一萬五千”可簡稱為“萬五”,“五萬一千”可簡稱為“五萬一”。
陽江話對動詞的表達形式往往以重疊出現進行句子簡縮。如:睇睇、試試、嘗嘗、聞聞等。普通話的形容詞只有雙疊式,如“多多”“少少”等,而陽江話有三疊、四疊式,如“長長長”“爽爽爽”“高高高高”等,比普通話更生動;陽江話的“死”也可以作形容詞,形容其程度到了極限,如:“痛得死去”“好看死都”“爽死都”等。單音形容詞更形象生動。如:黑墨墨、齊緝揖、臭崩崩、肥騰騰、頭崇崇等。
陽江話代詞的特點是有“不定代詞”,以“阿個”代替人或物。一時想不起是某人某事或某物,就可以用“阿個”來代替。如要告訴某人去某地做某事,就說“阿個喊你去阿個處揾阿個做阿個!”
陽江話與白話相近或通用的說法很多,尤其是常用的歇后語、諺語、俗語,例如“搞搞震—— 冇幫襯(搞事的破壞分子)”“偷雞唔到蝕揸米(比喻不但占不到便宜反而吃了虧)”“手指拗出唔拗入(比喻自己人不幫自己人反而幫外人)”“執死雞(揀到便宜)”……
陽江人習慣稱呼小女孩為“妹屎”,對婚嫁后的婦人稱為“夫娘”,或將小媳婦稱為“夫娘仔”。這些稱謂,在古籍中有類似記載。清·李調元《南越筆記》首卷專條載:“ 廣東謂平人之妻曰夫娘,夫娘之稱頗古。夫娘謂夫人、娘子也,廣州則以為有夫之娘也。”
陽江人說的“大姐”一是指長姐,二是指未婚女子。明明是姑娘,陽江人喜歡稱之為“大姐”,小丫頭也被叫為“大姐仔”。
把小姑娘稱為“姐”,我國古已有之。古籍《金瓶梅詞話》就有“老身又不曾怠慢了,如何不進來看看姐?”這個“姐”在書中是一個小丫頭。
◎ 陽江方言的變化和保護
由陽江方言派生的“陽江白欖”“陽江花箋”“陽江山歌”等數板、曲調、歌謠,向來受到群眾歡迎。江城區“一條龍”演出隊長期以陽江方言表演節目,曾被廣東省文化廳表彰為“先進文藝團體”;陽江市代表隊表演的陽江花箋說唱《關鍵時刻》,參加廣東省第五屆戲曲藝術花會比賽,獲得了金獎,并一連兩晚在廣州黃花崗大戲院和英雄廣場公演,讓陽江話節目登上了省城舞臺,讓外地人領略了陽江方言的精彩。
有精彩也有失落,自上世紀60年代起,陽江青年人說話不知不覺地消失了方言中的圓唇音。除了“軍、斤”“群、勤”“龜、雞”之音不分外,還有類似“展、剪”“桂、繼”“棍、艮”“屈、咳”“骨、吉”“轟、庚”“滾、緊”“虧、稽”“免、緬”“關、間”“瑩、贏”“咸、閑”等音都不分。被廣州話同化的讀音很多,例如“券”讀成“建”,“感”讀成“敢”。
受普通話影響,有的人將“游泳”說為“游勇”,“貸款”說為“代款”。“溢”的陽江話讀音為“月”,現時不少人讀成“益”,是“讀穿字膽”的結果。
一方人講一方話,語言文化是有地域性的,但隨著時代的發展,它必然會跟異域相互影響、有序變化。陽江話向普通話、廣州話靠攏,出現了一些語匯消亡與新增。因外來人口的到來,本地人也注重推廣普通話,幼兒園、學校教育使用普通話,這是良好的現象。但有的人放棄了陽江方言的傳承,不主張兒童跟隨大人講方言,這種現狀應引起人們注意。
陽江話是維系漠陽文化世代相傳的重要紐帶,我們推廣普通話,不能排斥陽江話,為延續本土文化,陽江文藝界的有識之士近年不斷搜集整理與方言有關的民謠、詩歌、戲曲等,對陽江方言進行保護、研究,使方言及所承載的文化得到更好的傳承和發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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